冯远有多远

时间:2012-04-28 09:06:11 | 来源:浙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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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秋色图》,2006年,160x70cm,冯远



——从黄浦江到黑龙江到西子湖到颐和园,从知识青年到研究学者到艺术大家

壬辰年初春,北京的天空,飘浮着"笔墨尘缘"——公元2012年4月26日,一个美妙时辰,著名国画家冯远大型个展即将于中国美术馆拉开帷幕。

抬望眼,偌大展厅,竟被一个大大的“怀”字所萦绕,让我沉浸在“历史溯怀”、“传统追怀”、“苍生情怀”和“技道萦怀”之中,思绪如缕,感怀万千。

这,是中国文联副主席冯远在他人生60甲子之年首次推出的个人画展。曾游学任教浙江20余载的冯远虽现居京城,但与滋养过他的西子湖却很近,于浙派人物画很有缘……

意境中的新唐诗宋词

是春日,走进正在布展的中国美术馆,就如陷进唐诗宋词的绝妙意境——围绕着中央圆厅漫延开来的200多件作品,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出阵阵馨香……

《母与子》《农家少闲月》《竹林七贤》《逍遥图》《世纪智者》《孔子像》《水乡三月》《夏之子 》 ……不同时期,不同风格、不同种类的中国画,链接成一个琳琅满目的艺术长廊——首次全面呈现了冯远自上个世纪80年代,从现中国美术学院毕业以来30余载的美术创作历程和丰项成果。

冯远将展名题为"笔墨尘缘",意在画卷之内,又在笔墨之外——冯远是著名人物画家,各色各样的人物当是他创作的母题。

背倚大厅圆柱,面对画卷慢慢舒展。刹那间,一种被阳光照亮的不凡境界,一片如史诗般的宽广视域跃入眼帘——苍茫的雪域、高远的天空、白灼的太阳下,那一群群盘旋的雄鹰、骚动的牛羊、奔腾的骏马……此刻都在中国美术馆里散发出青稞酒特有的醇香。

倾注全身心创作的巨幅新作《今生来世》不论是强硬剽悍的藏汉,还是身裹藏胞的少女,人们看到长卷中的人物饱经沧桑,却充满对新生活的自豪。久久站立,我真切地读到了世世代代生活在雪域高原的藏族同胞的勤劳、勇敢、智慧、美丽和善良。

为了画出这种浓厚而又深沉的效果,冯远大胆使用了多层而又强烈的笔墨手法。他把墨色一层层地往上叠,像刻画山石一样刻画着各色人物。尤其在手、脸的处理上,用不同的皴法,不拘一格地塑造着这些饱经风霜的面庞,镌刻这些不同的性格形象。

靠近,走远,我仔细地欣赏着高原人群风吹日晒所特有的皱纹,那坚韧而挺拔的骨架,那沉稳而自信的神态——那种强烈而又富含紫外线照射时的光感,既照射着画卷中运动的人群,也照射着画卷外阅读的我。

在冯远心中,“这些平凡的劳动者,都是对日常生活有着不倦兴趣的人。在他们的身上,我学会了如何发掘出悲悯人性、赞美生命的金子。他们让我知道,小人物也可以这样画!”

“人们关注作品,就是因为关注人,关注国家和社会的命运。”冯远把那百余颗蕴含智慧的头像聚在《世纪智者》中,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居里夫人和鲁迅、李大钊等中外智者汇聚一堂。白肤色,黄皮肤的他们排列错落有致,层次分明,表情丰富:或沉思,或凝视,或微笑。画家用积墨法堆积的人物表情,分明而厚重。

之所以这样画,冯远坚信,无论领袖名人,还是普通百姓,人和人在很大的方面是相通的——他们像一股清风刮过人生舞台,在浩如烟海的长河里,他们那些初读似水、再读似酒的人格魅力,无可争辩地占据着独特隽永、光彩常在的位置——在画面中,冯远画出人物的不凡在于:他们更相信并尊重生命那健康的韧性,他们更相信爱的力量对世界的意义。冯远想说,一个好画家的心对世界是整个开放的,因此,在绘画的小格局里,他会尽一切能力呈现心灵的大气象。

渐渐地,冯远从被画者的身上,找到最为闪亮的光点——如果挥洒不出深切的人文情怀,太阳也会愤怒地掉下去——《乡童》、《我要读书》、《远山·拉哈屯的父老乡亲》……这些弥散着人文气息的当代农村人物画,是从冯远血液里流淌出来的乐章,甜蜜而冷峻。

置身苦难与阳光之间,若没有对大地、对人民的无比热爱,没有追求美和爱的激情和为之忍受苦难的精神,那画家的意义又何在呢?冯远在《我们》画面的题记中写道:我是一个民工,来自偏远村落。为了憧憬中的生活四海为家……冯远画出了这群中国农民工的新表情——人类因追求梦想而伟大!

西藏很遥远,藏民很亲近;乡村很偏远,农民很亲近;北大荒很辽远,黑土地很亲近——数十载风霜雨雪,数十载年春花秋月。从上世纪70年代初在北大荒农村发表第一组美术作品,到如今花甲初度,冯远于各色的大人物小人物中,塑造了一系列在新中国美术史上具有标志性的公共记忆作品:连环画《沈小霞相会出师表》,大型线描《屈赋辞意》、《秦隶筑城图》,极富震撼力的水墨巨制《保卫黄河》、《英雄交响曲》、《世纪智者》、《圣山远眺》,意境高远的现代水墨《逍遥游》,还有充满诗意境界的"唐诗宋词画意"系列……

我想,冯远的画之所以打动人心,不仅仅是在他的唐诗、宋词、元曲画意图里,让人寻到了一个人的抒怀,还品到了他作为一个画家、一位知识分子应有的情怀:居庙堂之高忧天下,处庙堂之远思黎民。他关注现实,关注苍生,为生民立命!

老浙派眼里的新势力

谁说中国画只能画小桥流水、花鸟鱼虫的小品,它同样可以表现大题材、大人物,可以画出老百姓看得懂、也喜欢的作品,那就是水墨史诗。

你瞧《星火》,那亮丽的灯火,大红的画面,一群衣裳褴褛的人手执灯火,脸黄肌瘦的他们,眼神里射出的是对新生活渴望之光——冯远通过对大红光亮颜色的处理运用,融进了笔墨于朦胧的人物形象,如同史诗般再现了伟大与艰辛。

你看《屈赋辞意》,那舒展的线条,那飘逸的空灵,多么适宜屈原上下求索的浪漫幻想——冯远再加以水墨渲染,在天地款间以黑底金字工整书录《离骚》全文,增加了大面积白描画面的分量。

你品《苍生》,那山石的皴裂,那粗豪的笔线,透视出藏族人物粗糙的肌肤和厚重的服饰——冯远在这幅水墨人物画中,用红色、黑色、还有淡赭石的肤色,使画面保持着单纯、质朴而高雅的色调。

然而,这所有的画面里,似乎都闪烁着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浙派人物画。这是一个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文化品牌,至今熠熠生辉。

上世纪50年代,西子湖畔孤山脚下的美院校舍里,在那条曲折走廊的尽头有一间学生颇为称羡的教室,透过敞亮的落地长窗,时常可见几位年轻教师在里面忙碌的身影,他们潜心创作,日夜劳作,画稿盈箧。

不久,从这个小教室里传来了周昌谷《两个羊羔》在世界青年联欢会上获得金奖的喜讯;之后,方增先创作出了《粒粒皆辛苦》;然后,李震坚的画笔下诞生了《戚继光平倭图》……

从那时起,这种与旧文人画相异,又与其他地区呈不同面貌的新水墨写意人物画的出现,引起了广泛关注。从而,有了“浙派人物画”之说,在浙江这片水墨文人画的沃土里也就诞生了一个新的画派——浙派人物画画派。

世上真有不巧不成书。大画家方增生与黑龙江青知冯远,一个近在浙江,一个远在东北,却都因为心中的艺术,相识在杭州举办的世界青年画展上。

初见面,方增先问:“你喜欢画画?”冯远答:“是的。”

告别时,方增先又问:“你愿意来美院读书?”冯远答:“做梦都想。”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重要的时刻,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时刻——1978年冬,冯远怀揣着一颗如“范进中举”的心情,终于在一波三折后踏进浙江美术学院中国画研究生班,从没上过大学的他破格成为方增先门下的好学生。

在恩师方增先眼里,这个学生很特殊:有才气,有想法,有抱负。1987年至1999年间,我这个学生又先后当上中国美术学院教务处长和副院长,成了我的小领导。

也许,历经半个多世纪的历史,浙派人物画早已算不上是什么“新”东西了。但在浙派人物画的成长岁月中,人们欣喜地看到,浙派人物画没有僵化,没有被发展中的无形框架所束缚,而是在不断的突破中成长,踩出了一串变新的脚步。

从周昌谷、李震坚、方增先、顾生岳、宋忠元、刘文西到后来的吴永良、吴山明、刘国辉、冯远……浙派人物画画家的人物画,牢牢地加入了素描因素,这种素描不再是纯粹的西洋素描,而是与中国画审美相结合的专业化素描。这样的变革在冯远的画中随处可见。

“对一名画家来说,画什么,怎么画,这是艺术家的权力,也是艺术家们能够做的。但我在院校从事中国画研究,主修了中国人物画。中国画在今天由传统形态向现代形态转换的过程中,人物画一直是需要下功夫解决的大课题。”冯远坚信:浙派人物画不仅是一个重要的创作现象,它更确立了人物画当代教学的系统,形成一条生生不息的发展之路——传写生之神,得话化之意。

于是,在浙江学习和从事教学的时日里,冯远严格按浙派艺术的观念和技法为标准实施教学,“严”因为是打基础。在中国美院任教务长时,冯远制定了国内美术院校第一部教学大纲和全日制4年本科教学方案。“教学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定要有规范,要有明确的要求。”冯远回忆道,后来中国美院国画系卓鹤君和陈向迅教授,通过多年研究实践编出了第一部国画山水画的教学大纲,十分有效。

恩师方增先称赞,时至今日,浙派人物画对全国高等美术院校中国人物画的教学、创作实践与理论研究,以及其他地域人物画流派风格的形成与发展,都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也正因此,浙派人物画从一个学院小集体走向全国乃至世界画坛。

宁和、恬淡、含蓄、自然——在中国美术学院任教期间,冯远深受导师方增先的影响,吸取了“新浙派人物画”的精髓:把素描和笔墨融合起来,把积墨法运用到人物画上。不管是后来在冯远的唐诗、宋词、元曲画意图,还是他关注现实的“苍生”系列,新浙派人物画重造型与笔墨的传统,这种师承关系,促使了冯远对中国人物画的造型和笔墨关系有着更深层次的解读,他进而提出了人物画的三个境界,即由肖似、酷似到神似、妙似,最终上升到夸张、变形从而进入自由王国。

“有哲理、有文采、有开拓……冯远是一位很注意怎样画的画家。”正如著名艺评家郎绍君所言,如果说浙派人物画的前辈是以集体合力出现的,那么我这辈则以多元、个性的风格、形式来影响集体,给浙派人物画以新生命力,开创了不同于师辈的当代浙派人物画新画法。

如今,“笔墨尘缘——冯远中国画作品展”将我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此,让人们一起探寻这一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浙派人物画永葆生命活力的内在基因:一种对生命和社会近乎本能的关注,一种在笔墨丹青里蕴古含今的变革,一种于变化中摆脱束缚与桎梏的成长。

人的历史和历史的人

午后,我轻轻叩开中国文联1608房门。花发、黑布鞋,月白衬衫、银边镜框后,一双笑眯眯的眼。我伸出手,握住那双艺术之手。

忽然间,我发现近在眼前的冯远跟他的历史人物画一样高远,时常带有浓重的忧患意识——由远及近的《秦隶筑城图》《故乡》《英雄交响曲》《保卫黄河》《百年历史》《画坛四杰》《秦嬴政登基庆典图》《孙中山与中国》《世纪梦》……从20世纪80年代初至今,冯远的历史人物画创作始终没有中断过。

“我画历史,意在为民族立碑”。冯远选择历史题材当然是由于他爱好历史,但不是为了怀古、怀旧,而是为了鉴古以知今。冯远的历史人物画不是简单地图解历史,而是从当代现实的角度重新审视历史。

面对画作,冯远自问:我是走了一条为生命的艺术——为形式的艺术——为人生的艺术的道路,它们分别代表了我不同时期的艺术价值追求和人生态度。最终冯远选择了为人生的艺术道路,是基于他对自己既往的艺术人生经历深思熟虑之后。

那是1999年,冯远从杭州调往北京,历任文化部教育科技司司长、艺术司司长、中国美术馆馆长、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于是这许多年来,冯运在艺术家、学者和国家公务员之间的长袖善舞一直是最动人、也是最令人琢磨的景象。

冯远常叹,艺术家是他所生活的这块土地的儿子。艺术是从这块土地生长出来的特有的文化形式之一。一个具有独立精神、理想追求和担当意识的艺术家,在他的作品中理应体现民族性、艺术性、思想性和时代性。让冯远欣慰的是,这10年来他有幸促成了3件事情:参与推动“20世纪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的实施完成,并向公众展出;去年底刚刚启动的“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和中国画双年展的设立。

让历史点亮美术,让美术光耀历史。

在由文化部、财政部联合实施的“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中,浙江共有15件作品入选,数量居全国各省区之首。令冯远高兴的是,这些作品全部由他当年任教的中国美术学院的34位著名艺术家协力创作完成。如今,这批以1840年以来各历史时期的100件重大历史事件为内容的100幅作品,静静地在国家博物馆里,构成了一幅具有民族史诗的画卷。

在冯远看来,所有震慑人心的艺术都离不开丰富的思想、新颖的形式和精湛的技术。不是吗?在当前“平面”化、“零散”化地对待历史,重大题材不再重大的“图像时代”,中国美术界却以神圣和崇高的名义,摈弃苍白,重新构建了造型艺术的意义。

“然而,什么是好的中国画?从20世纪初到今天,中国人一直在争议中欣赏着中国画。而双年展正是以中国画的坚守与拓展为己任,试图通过学术性梳理来找寻答案。”冯远直言,中国美协至所以把中国画双年展的品牌落户杭州,是因了浙江中国画创作研究的传统大省。它有中国美术学院——我国第一个最早的国家级美术研究、教育机构。这所学院以中国画作为一个高端学科,在全国有广泛的影响力,尤其是20世纪50年代以来,以潘天寿、黄宾虹先生为首的一代大师,奠定了中国画学、中国画教育的基础。而新世纪以来,国家中国画精品进京展也是以浙江的精品展揭开序幕的。

对冯远来说,也许画好自己的画,会体现出自己的“小乖”思想。但能够推动广大的美术家共同来为中华民族做有意的事,那么每一个艺术家的个体价值就被大大外延了。不管将来后人怎么评说,我们这代人在有生之年做了该做的事,这是一张由集体共同创作的大画!其意义绝对大大高于任何个人创作之上。

塑中华文明史,画上下五千年。眼下,整日忙着“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的冯远想的更多的是,“如如以新的视角解读历史,展现中国美术的价值观。”

也许正是摈弃了苍白,才尽显浙派人物画功底。“如果说北方文化育我以纯朴坚实,那么江浙文化则就诱我以诡奇灵动。”冯远坦诚,“我崇尚伟岸,试图在一片红牙檀板的世界中,响起铁板铜琶的雄肆之声。”这声音仿佛遥远,这声音好生厚重,总觉得他人在眼前,却又游艺在天边!

“30多年来,对于艺术,我明白一点,做一点;理解多少,实践多少。心和手的距离始终存在,因之种种缺憾也就一无掩藏地显现在我各个时期的作品中。等得真正领悟,生命已进入暮境。艺术,真是一种奢侈的爱好和充满遗憾的职业。如若天佑,我将在余下的光阴里,继续努力。”

告别雨中京城,深夜的飞机上,我轻轻翻开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二十一世纪中国艺术家——冯远》画册。那幅放置首页的《红豆生南国》,当是他的最爱,抑或是他的念想——画面中,那如缕的花絮,那似火的红豆,那如水的江南女,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西子湖……好在,冯远答应了:北京展览之后,我会携作品到杭州拜见江东父老!

《农家少闲月》,2007年,150x70cm,冯远



《今生来世》,2011年,220x509cm,冯远



《逐日图》,2008年,160x584cm,冯远




《夏之子》,2006年,102x84cm,冯远





《母与子》,2011年,116x146cm,冯远





《世纪智者》,1999年,232x187cm,冯远



《逍遥游》,1985年,68x67cm,冯远



《竹林七贤》,2002年,68x136cm,冯远





《红豆生南国》,2010年,136x68cm,冯远



《水乡三月》,2007年,136x68cm,冯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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